把我养大的老李头是个缝尸匠。

他跟我讲过，我出生在中元节的夜里。

那晚，老李头路过一片乱葬岗子，就瞧见点点鬼火，簇拥在一口黑漆棺材前。

老李头只道“七月半，鬼乱窜”，叹息着要赶紧离开。

然而没走出去几步，却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老李头回头看去，那些古怪的脸，竟然齐齐激动起来。

不知为何，老李头被一股冲动驱使着，跑到了棺材前。

他只见棺材里躺着个一副女尸，女尸下身处正是刚刚降生的我。

老李头没有犹豫，于一众枯爪下，迅速抱起了我。

邪祟见势龇嘴獠牙，尖利地叫道：“把这娃娃留下！”

老李头见势，恍然大悟——我是个尸生子，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极阴灵体。

于是，老李头迅速将手里缝尸用的针线掷出。

喂过黑狗血的针线已经有了灵力，迅速结网，抵住了众邪祟！

随之，老李头头不敢回，疯也似地逃走了。

按他说法，极阴灵体是老天爷赏饭，注定了在阴阳门里讨生活。

所以，老李头带着我四处给人缝尸，又手把手教我缝尸的手艺。

我三岁启蒙时，所学并不是什么《百家姓》，也不是什么儿歌歌谣，却是诸如“三缝八不缝，缝白不缝黑，阴缝阳不缝”一类的口诀。

除此外，什么背尸、画尸、看水、掘坟、引路、封棺，老李头也是倾尽所学，教授给我。

也许是因为极阴灵体的缘故，我学这些都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老李头见我天资聪颖，也从不会苛责我，对我可谓是百依百顺。

唯独有一条死规矩，他是决不许我破，那就是每年七月十四入夜到七月十五出太阳前，我必须脚不沾地，躺在一张挂满了缝尸线，贴满黄纸符的桃木床上。

按照老李头说法，我这样的极阴灵体，千百年来都极为罕见，只要邪祟夺了舍，便可借我肉身来修炼。

特别是中元节，鬼门一开，邪祟倾巢而出，都会奔着我而来。

老李头这才布下了阵法，誓要保住我的性命。

后来，我们就在省城定居，我也跟其他孩子一样，进了学校读书。

一晃我已经十四了，初三毕业，我考上了个当地的职专。

就在这年暑假，我们班出了个大事儿！

我在班里唯一的哥们，绰号胖子的王广发，在河里游泳时，撞上了路过的快船，身子直接被螺旋桨打烂了，碎尸都沉入了河底。

这个消息简直像是晴天霹雳一样，我疯了似的，跟着大人一齐下水，寻找起尸块。

经过一天的打捞，尸块终于凑齐了，胖子爸妈就上我家来求老李头给缝尸。

然而，老李头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坚辞不去！

这让我大感意外，也觉得老李头怎么会忽然就变得不近人情了。

可想起胖子与我朝夕相处的同窗三年，想起他不忌讳我家缝尸匠的出身，我又说道：“你要多少钱说就是了，毕竟那也是我的同学啊！”

老李头默然地抽着烟，骂道：“你懂个球！你这个同学，死的太稀奇了！”

“稀奇？”我闻言不解，立即追问其中的门道。

“碎尸不浮，这就是稀奇处！”

“按理说，碎尸块该浮在水面上！这胖子又浑身脂肪，却还是沉尸河底，这只能说有东西不想他浮上来！”

“什么东西？”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这里一定另有玄机！你别管就是了！还有，你别忘了，今天可是七月十四，你渡劫的日子可不能乱跑！”

我心说这不就纯粹地敷衍我吗，可老李头还是冷冰冰地拒绝了，扔下一句上省城办事儿，就自己走了。

可我看向跪在门口，哭得死去活来的胖子爹妈，心都要碎了。

想到自己跟着老李头也学了很多年的缝尸，却还没有亲手操作一番，我心里也来了冲动。

我暗自思忖，这些年的训练下，缝一头牛的尸体，也不过是一两个小时，缝个人也不会太耽误时间。

只要我快些把胖子的尸体缝好了，赶在天黑前回来渡劫，一定不成问题的！

于是，我拿起老李头放工具的褡裢，跑出门对胖子爹妈道：“叔、婶子，胖子跟我哥们一场，他的遗体我来缝！”

两口子早知道老李头把一生本事都给了我，此刻如逢救星，赶紧对着我磕头道谢。

我把他们扶起来，三人就去了胖子家。

灵堂内，冰棺里，胖子的遗体被分割成了九块！

被水泡得久了，遗体都变得惨白。

“叔和婶子，你们先出去，我缝尸时千万不要叫属鸡和属狗的人靠近！另外准备五色米，也就是大米、小米、绿豆、红豆和黄豆，这是给胖子吃的！”

“另外在院子里摆上生猪肉一盘，这是给路过的孤魂野鬼吃的！”

“另外，待会儿你们千万不要喊胖子的名字！虽然我缝的只是遗体，但他的冤魂应该就在附近！你们一喊他，胖子就再也不能投胎去了！”

交代完毕，我返身进了灵堂。

在冰棺前，我点了一盏烛灯。

学着老李头的样子，我念起来：“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降临,气魄来临,银针穿线，复汝尸身，昭昭大道，登彼极乐！。

随之，我将狗血泡过的黑线在烛火上一烧，黑线冒出火光。

二指再一掐🧵线头，迅速抚灭了火。

这一套准备工作结束后，我才开始把银针刺入了胖子的皮肤。

以前，老李头为了训练我，就让我缝补猪牛羊的尸体。

第一次接触人的尸体，我还是不由得心生恐惧。

特别是胖子的皮肉快要泡烂了，银针刺入的一刻，只觉得像是扎在了被蒸汽濡湿的馒头上，手感滑腻而恶心。

只是，再看向胖子的脸时，我是悲从中来。

不由得轻声道：“放心，我一定让你全尸下葬！”

说罢，我手下利索起来。

食指长短的银针，拽着黑线迅速移动，上下翻飞，很快就把胖子的四肢缝在了驱赶上。

这按照我们的规矩，断头一般是放在最后缝的，因为老李头说过，头是司命所属，头一缝好了，缝尸流程就算是结束了。

于是，我屏了屏息，也没发觉老李头说的“稀奇事”发生，便抄起了银针缝起了脑袋。

很快，脖子上已经缝了一圈线。

我一抽银针，在黑线的带动下，脑袋就被牵扯着回到了胖子的肩膀子上。

我端着完整的尸身，不由得嘘出口大气。

可就在这时，冰棺前的烛火陡然拉长了许多。

烛光映射下，连我和胖子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我心头一紧，回头看去，火苗子竟然变成了幽绿色。

坏了！我暗叫不妙，这种异象我可从未听老李头说过啊。

我赶紧再握紧银针，压低声音道：“胖子，差不多就走吧！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我知道你死的惨，可是你不安心走，叫你爹妈也难受啊！”

可话毕，幽绿色火苗子显得更长了，伴随着风声呼呼啸叫着，灵堂里的气氛诡异至极。

也许是从窗外看到了屋里的绿光，胖子爹妈开始在外面试探着问道。

“十四啊，怎么了？怎么起了绿光？是不是我们家儿子回来了啊？”

听着他们的哭声，我心里一股子热血上涌，于是厉声道：“胖子，你要还是个孝顺的儿子，就不该让他们哭成这样！！”

可我话音未落，却听得耳边响起了一声哀怨的低语。

“十四……我想走……可我走不了……”

我闻言一怔，脖颈子上袭来了一阵凉气。

“胖子，是你回来了吗？为什么，你为什么说自己走不了，快告诉我！”

胖子没有回答，一刻的沉默后，他忽然爆发出了一声惊叫：“快走！十四，你快走！他是冲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