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丫头搀着出了房间，经过长长的回廊到大厅，大厅里来恭贺的人不少。青玄就站在云王越麟的身边，一身的红色袍子看上去很是喜庆。他的脸上带着温润的面具，看起来和大家一样的高兴。

隔着红色的纱幔，我忽然觉得和自己成亲的好像是他。丫头让我跪着敬茶，云王越麟和嫡妃月凝玉坐在堂上，我只是接了茶递过去。大堂里一片寂静，我却不管，这世间还没有谁让我跪过。

“姑娘，你是侧妃是要跪着敬茶的。”青玄慢慢的走过来，脸上还是那温润和善的笑容。我只觉得膝盖有些疼，不由自主的就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冷硬的地面上，像是没有了知觉。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茶叶和茶水溅了一地。

我只觉得视线里一片模糊的红色，抬手去摸脸颊上一片的湿热。我知道这东西被凡人叫做泪水，我曾经在七月的脸上看到过，我从没想过我也会有这样的东西，我是忘川河边的渡，怎么也会有凡人的眼泪。

“青玄，你可曾喜欢过我。”我伸手扯掉头上的红纱，慢慢的扯了发簪，死死的盯着青玄。

月凝玉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大堂里也是一片的寂静。越麟却伸手抓住了月凝玉的手，将她按回了座位上。

“轻尘姑娘您是王爷的侧妃，从来都是，青玄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站在他的面前只看见他的嘴唇开合，却始终听不想听清他说出的话。还是那副温润和善的表情，怎么也无法让人生厌的表情。

青玄看着对面的轻尘，她的脸上都是泪，像是要把自己的心都搅碎了一样。那样清冷淡漠的人也会流泪的，青玄恍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却不许自己后悔，他看着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要绷不住了。

她忽然了敛眉眼，转身就走。一身的大红嫁衣在空中划出血色的弧度，没有谁敢拦着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云王越麟。

“给我拦住她，这云王府岂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最先坐不住的却是云王妃月凝玉，云王越麟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青玄。眼睛里都是意味深长的打量，精明如青玄在这一刻早就已经心乱，哪里还能察觉到这些。满眼满心都是那个血红色的背影，整颗心都是尖锐的疼。

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结果闹得不欢而散。也没人敢留着看云王的笑话，被抓回来似乎是注定的事情。

洞房花烛本是人生的一大幸事，青玄却坐在暗黑的屋顶，独自喝着闷酒。云王府最大的终究还是云王越麟，王妃再生气也不过是枉然，夜了新纳的侧妃还是被丫鬟们扶着进了新房。

青玄喝得伶仃大醉，恍惚醉了就可以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隔日晨起就听说新侧妃病了，昨夜洞房花烛夜吐了一地的血，请了全葉城的大夫来折腾了一夜，却没有吩咐下去熬药。大家都说这新侧妃怕是活不长了，王爷连夜让人到宫里去传太医，太医出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却连药方都不曾留下半张。

青玄不知道怎么会出这样大的变故，心里急着却不敢去见她。如今的局面，两个人见了大约只会招来更多的谣言罢了，毕竟她已经是云王的侧妃了。去书房议事的时候，说到塞外折损的人手，青玄自请去那遥远的地方。越麟看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青玄，你当真不喜欢她。”等人都散了越麟叫住青玄问道。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并没有动怒，两人之间已然已经生了嫌隙。

“她已经是王爷的侧妃，即使不是。青玄也不会觊觎半分，他是空华的人嫁于王爷是最好的抉择。”青玄掀了袍子笔直的跪在越麟的面前，那张总是带着温润的俊美脸庞，此刻看起来格外的严肃认真。

“她却是喜欢你的，凝玉给她的药连犹豫都没有就喝了，青玄你终究是负了她。她本来就病了，鹤顶红的药性本就霸道，我只是没想到她的性子这么烈。”越麟伸手把青玄扶起来忍不住叹气，摇了摇头出了书房。

青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书房，只知道自己的心彻底乱了。

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空华坐在床边，喉咙里烧灼的痛。空华伸手扶我坐起来，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得难看。凡间的毒药，对鬼差未必有用，对我来说虽不致命但也去了半条命。我早前就说过，我算不得人也并不是魂魄，其实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说是凡人却能自由出入冥界，说我是鬼差却不在冥府地界，身上也没有半分的灵力法术。我只是忘川河上的摆渡人罢了，非人非鬼，非妖非仙，亦非是魔。

“喝点吧，会觉得好受些。”空华递给我一个茶碗，里面是忘川水和彼岸花煮的茶汤。曾经万分熟悉的茶汤，现在喝进嘴里却没了味道。

“空华，我错了吗？”我喝完茶汤看着他问道，这世间的百味就像是情爱一样五味杂陈。我似乎有些明白我为什么能尝出那些食物的味道了，因为那个叫青玄的凡人，虽然我还不是太明白，但是我似乎是喜欢他的。

“渡，你何错之有，要非说错的话也只是选错了人，青玄不适合你。”空华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可是能怎么样，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一连喝了好几碗茶，心绪平静了不少，或者空华是对的，只是我遗忘的不是这凡间的百味而是七情六欲。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是不可能尝出凡间的味道的，所以我只能喝出忘川水和彼岸花煮出的茶汤味道。

“空华我累了，忽然觉得这凡间也是有几分趣味的。”我靠在床头，微勾了唇角想笑。喉咙的灼烫感还是没有消失，却渐渐的平淡了不少。

“渡，别再这么伤着自己。”空华有些失笑的看着我。夜色如墨，我侧脸看见站在院子里的青玄。还是那身烟雨朦胧的藏青色，我要在他的脸上看见后悔，凡间的情爱并不适合我，亦如这凡间的喧嚣于我也是极不相称的。

我住在云王府邸的西面，是云王越麟新纳的侧妃。成亲那天被嫡妃赐了鹤顶红，却依旧苟延残喘的活着，碍于空华的面子云王对我还算是不错的。顶着个侧妃的名头，我就在这座宅院里住了下来。我渐渐的能够尝出彼岸花和忘川水煮出的茶汤的味道，自然再也吃不出其它东西的味道，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的院子里有两个丫头，是嫡妃派来伺候的人，一个是年老的嬷嬷叫苏皖，大家都叫她苏嬷嬷，一个是娇俏的少女叫芍药，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院子里的事情都是她们在打点，我是不管的。

整个云王府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青玄，却嫁给了云王。至于毒酒的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只以为我是病了。

云王越麟倒是常来，陪我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有时候会说一些青玄的事情，说他最近受了伤或者中了毒什么的，总是就是很危险的事情，最初的时候还会觉得不舒服，到后来边觉得不过平常了。

越麟说我其实是个无情的人，不过是数月的时间，我就已经忘了青玄。他说青玄其实心里是有我的，只是不敢。彼时我已经完全不在乎那个叫青玄的凡人，因为那彼岸花煮出来的茶汤，还是我本就是无心的人。

再见到空华是很多年以后，嫡妃在他离开后的一年生下的男孩儿已经能跑了，我也渐渐的好了。雨生成了越麟的侍妾，也大着肚子快要生了。我大约是王府里的闲人，不过顶了个侧妃的名头罢了。

嫡妃的儿子叫越麟玄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越麟来我院子里的时候总会带上小家伙。他掉进去湖里的时候我觉得他一定没救了，却不想他居然浮了上来，在水里扑腾。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凡间的人落水，在我的印象里掉下去的就永远也不可能再起来。

救他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一身月牙的白袍，一张儒雅的书生面庞，脸上带着儒雅温和的笑意。我们隔着河岸面面相觑，小孩子被奶娘带了下去。

“王妃，是青玄大人。”经过几年芍药已经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丫头，她小声的开口说得有些犹豫。

“属下见过尘妃。”青玄隔着河岸拱手行礼，几年不见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的宠爱，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丁点痕迹。只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太过陌生，就像不曾相识一般，就像那些喜欢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青玄，王爷的谋士。”听见芍药的话，我才回过神来，这就是我喜欢的青玄了。不过是几年的时间，他的脸上全是岁月的沧桑，只是怎么连魂魄也丢了一半。这是我第一次见只有一半魂魄的人，三魂七魄他却丢了一魂四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