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旗秀女排列整齐，四人一排罗列殿内两边，皆低眉顺目静等皇帝。四下无声，每个人都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我虽也垂首不动，心却如同在火上烧烤般，煎来翻去，一刻难安，为那不可预料的结果，原来等待竟是如此难熬。忽听殿外一太监高呼：“皇上驾到！”众人皆齐整整的跪下请安。下绣水纹的明黄色衣袍在我眼前一闪，飘然上座。随着一声“起”我们站起身，一排小太监手托木盘鱼贯走来，按照我们排列的顺序依次站好。

“皇上，都准备妥当了。”

“嗯，今儿是哪两旗？”嗯？听这声音居然清越而儒雅，那里像五十岁的人？说四十也不为过！可是…。。可是这个声音怎么有似曾相似的感觉？我按照规矩低着头，心中却不禁一愣。

“回皇上，是正黄旗和镶黄旗。”先前的声音低声回应着。

“嗯，德全，那就开始吧。”德全？李德全？康熙身边的太监总管？我微微抬高了眼睛希望能看看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太监，也不知道跟清宫大戏里面的李德全有什么不同。可是不管我怎么看也只能看到皇帝明黄的衣袍下摆和旁边太监服饰的衣角。

“上牌。”李德全提高嗓音说道。第一排托盘的小太监立刻快步走到皇帝跟前，低头跪倒，将木盘高举上头。随后第一排的秀女也走上前整齐划一的请一个万福安，双腿微屈。

“嗯。”皇上鼻中微一哼，只听“啪”一声轻响，看来是有人被看中翻了牌子。

“上牌。”李德全再喊一声，第二排的小太监和秀女跟前次相同，上前请安、呈牌。第一排的秀女自有人上前引了出门。

手心微微出了汗，顺手在衣袍上擦了擦，虽说心中没有任何期盼，甚至是希望赶快撂了我的牌子让我回家，但是事到如今，却也禁不住紧张，口干舌燥起来。偏了头瞄了瞄周围，虽然个个都是脑袋低垂神色肃穆，但是也不难看出她们心中的忐忑，个个咬紧了嘴唇，或紧握拳头或将衣袍角扭成了麻花。我不得不在心理佩服她们，都是一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忽见我身边的秀女身形一动朝前走去，我回神一瞧，原来已经轮到我们这排了，赶忙快走一步，赶上队伍，走到皇帝跟前，屈腿请安。

感觉一道眼光扫来，在我们身上打一个转，便朝盘子上的‘名牌’伸出手去。我照足嬷嬷讲得规矩微微屈着双腿，头略低，但是却从睫毛下偷偷看着那只手的动向，心里打着鼓暗叫：千万别翻我！千万别翻我！最好当我是隐形的！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隐形的，都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眼看着那只手从我的‘名牌’上掠过，翻了我旁边的那个，我心里一喜，不由轻抿了抿嘴角。可谁知还不等我这个微笑完全展开，就见那只手一顿，迟疑了一下，就从盘中取出我的‘名牌’，放在手中仔细看起来。我的笑当即冻结在唇边，哎！怎么搞得？我好像还没有美到需要你老爷子这么特殊对待，需要仔细看牌的地步吧！

“皇上，这是镶黄旗舒尔觉觉特家的，父亲是兵部侍郎图海。”李德全弯着腰，低低回道。

“嗯。抬头让朕瞧瞧。”皇帝的口气温和，但他的声音却让我不禁再次一愣，这个声音我肯定在那里听过，可是在那里呢……。我微一皱眉，怎么也想不起来。

“快点抬头让皇上瞧瞧。”李德全见我发愣，不由着急的提高了声音。

我一惊，赶忙略略抬了抬下巴，双眼下垂，看着皇帝的手，那是一双细致而修长的手，大拇指上带汪绿翡翠扳指，绿浓清透。这扳指竟然也如此的熟悉，熟悉到我心底突然涌出一丝恐慌，一种莫名的恐慌，瞬间这丝恐慌席卷全身，使得额头微微冒汗。

“图海竟然有这样玲珑俊俏的女儿。”皇帝轻轻一笑，声音竟然有一丝耐人寻味的味道。

“呵呵，皇上说的是。”李德全陪着笑，停了停道：“那这牌子……”。

“嗯……”皇帝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拿着‘名牌’食指轻敲。我盯着那敲动的指尖，不敢说话，心却不由得“扑通扑通”上下跳动，犹如水遇到油锅般的开了花。

皇帝不说话，一时间整个大殿静寂无声，仿若一个空荡荡的空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但我的双腿已经累得顶不住了，开始微微打颤，这算什么？到底是翻牌子还是撂阿？还有――你到底是谁呢？我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有个念头脑中一闪，但是太快，快得我抓不住，似乎答案就在跟前，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舒尔觉觉特沁桐。”皇帝又轻轻一笑，将手中的‘名牌’搁在盘中，侧头笑着对李德全说：“从明儿起就让她到乾清宫，当个专门伺候笔墨整理书籍的女官吧。”

我大大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皇帝，却见一双精明了然的眼睛正盯着我，见我抬头望他，眼中竟闪过一丝笑意。我不敢细看飞快的又低下头，匆忙的一瞥，只觉高坐上方的皇帝浑身明黄儒雅而贵气，不怒自威，可竟没有看清长什么样，只知道下颌留有胡须。

“还不快谢恩！”李德全转头朝我低低一喝。

“谢皇上。”我重新一肃身，福了一福。嗳，挺不错的差事啊，即不用当什么后宫也不用随意赐给谁当家眷，当当伺候笔墨整理书籍的女官，那岂不是悠闲自在的很？呵呵，这皇帝待我不错，可就一点不好，就是要御前伺候！天天见到皇帝可不是好事，人常说：“伴君如伴虎”我天天对着这么只大老虎，那天做错事，被莫名其妙的‘咔嚓’掉多冤？最好把我发配到离皇帝妃子远远的地方才好，不过现在没有得你挑，只能先接受了，总比当后宫家眷的好！

走出体元殿，被风一吹，竟然发现身后一片凉湿。我重重的舒了一口气，选秀这一关终于过去了，后面就要想法子早点被发配出宫了，但是前提是要保住小命，所以一定要慢慢忍慢慢来。

“姐姐，我带你回去，今儿晚上你把要带的东西归落整齐，明儿一早我带你去李总管那里，东西自会有人送去的。”一小太监自身后赶来满脸笑容。

“谢谢公公。”我微微一笑。看来这‘御前伺候’还是挺有分量的，皇上身边的人，任谁都要给三分薄面吧。

“姐姐客气了。”小太监一哈腰，引头前走。

才没走几步，就跑上来一个太监，看了看我，拉过小太监附耳一番。

我不禁有点狐疑的望着他们，干什么鬼鬼祟祟的？那小太监听完，微一迟疑就转头笑着对我说：“姐姐，有人想见你，不然绕个道再回去？”

“谁想见我？”我在他脸上一转，便去看那后来的太监。

“给姑娘请安，奴才叫何柱儿是我家主子想见您。”何柱儿见我看他，虚打一千，笑着说。

“你家主子是谁？”我不禁有些奇怪，我进宫这些日子就跟封闭训练似的，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规矩，并未跟外人有什么联系，今儿第一天放风就有主子要见我？

“姑娘去了就明白了。”何柱儿笑着回应。难道是康熙的那个妃子？得到消息我将在御前伺候，所以来探探我的虚实？那这个主子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刚出殿门，她就得到风声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瞧瞧去吧，反正人家是主子，我再怎么说都是奴婢，总不能反抗，除非不想在这宫廷好好混了。

直直的红墙甬道，在前方无限延伸，再绕过几个宫门，我已经晕头转向了。来的时候是大部队，只是随着人流走，再说当时一直在思量该怎么办呢，根本心不在焉，这时心是放下了，却发现这入宫的第一步就是要认路，不然真跟进了迷宫一般，不过这次幸好有小太监引路。

何柱儿停下脚步，指了指一僻静的庭院说：“到了，我家主子就在里面，我们在外面候着。”。我点了点头，迈步前行。周围打扫得很干净，却无人息，周边有一些花草却也干枯凋零无人更换，怎么看都不像是得宠妃子住的地方，难不成是不得宠的？找我来希望以后可以探听到皇帝的爱好借此翻身？这都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根本不可能。我打断自己的天马行空，穿过小庭院，伸手去推屋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也不用胡猜乱想了。

听见推门声，他立刻转过身来。我看着那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熟悉的气度，竟然说不出话来，千想万想也没有想过是他。他见我进门，跨近几步，握紧我的双臂。

“什么结果！”他紧紧地盯着我，眼光一瞬不瞬，双手使劲，使得我忍不住开始吸气。

“没事吧，是我太心急了。”他见我如此，忙松开手，放松神情，指了指道：“坐下来说吧。”

我轻轻揉了揉握疼的胳膊，这人还真看不出来，平常文质儒雅的，居然有这么大的手劲，八成要瘀青了。

“很疼吗？我看看。”他瞅着我不停的揉胳膊，伸手来拉我。

“呵呵，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我干笑两声，一躲，赶忙放手停止揉搓。

他见我躲开，半空中手一僵，然后风轻云淡的收回来道：“选秀是什么结果。”

“还好，皇上让我在乾清宫伺候文墨整理书籍。”我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继续道：“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阿，我前脚出殿门，你后脚就叫人叫我。”

他明显的吁出一口气，然后细细的看我，不放过一丝一毫神态眼神，停了一下才道：“十四弟远远的瞧着像你，便赶忙来告诉我，我就让何柱儿守在殿前，只等你出来。”

“那他岂不是等了很久？”我心不在焉的看了他一眼，脑中开始想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呀？殿中匆忙一瞥竟然没有看清，这让历史学家知道了，还不哭死？不过幸亏以后还有机会，不但有机会，还可以天天看呢，呵呵，现代的学者们估计要嫉妒死我了吧。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今年待选的秀女？”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伸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我，与我对饮起来。

“嗯？”我有些走神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听懂他的问题，‘噗’一声将茶喷了出来，边咳边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呵呵，你这个样子，难道我还会以为你是一位公子吗？”他轻轻一笑，伸手帮我顺了顺脊背，眼中有些无奈。

“啊！”我瞅了瞅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我犯傻了，竟还以为我们是在宫外呢，对不住有些走神。”

“你都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皇上是个什么人？长什么样？和不和蔼？希望不要难伺候。”

他收回眼光半晌没有吭气，只盯着手里的茶杯发呆。我见他不吭气也就开始自想自的。忽的想起一事：“你怎么进宫的？你――”我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这不安犹如狂风闪电般在我心中轰然炸响，耳边嗡嗡一片。

方才在殿中那个快得抓不住的念头，似乎在一瞬间无限放大，真相猛然间就这样呈现在我眼前。他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我，神情那样的专注，眸子那样的乌黑深邃，深邃到让我想起另一个人。不――不是这样，不会是这样，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在做梦，我一定在做梦。我紧紧地闭住眼睛，咬紧下唇，直到疼痛难忍，确认不是做梦，才重新睁开双眼。可是他依然坐在我身侧，并未消失。我不死心的慢慢垂下眼看向他的腰间，明黄带竟然那般的灼伤人眼，让人无法再看。

“咣当”手中的茶杯跌成碎片。我紧紧地盯着他，心中虽然不停的翻腾着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但事实摆在眼前，我无法漠视，也无法抹杀！静静的站起身子，垂下头，规规矩矩请下安去：“奴婢给八阿哥请安！”